周木娇在福州西禅寺为去世的女儿祈愿。她现在已经满头白发,精神憔悴
□东快记者陈木易/文林良划/图
12月6日傍晚6点,在福州鹤林村,当打工族们准时踏上回家的路途时,接踵的村道上正响彻热闹的叫卖声和音乐声,那是老板们花着心思在招揽生意。
在各种灯光怪陆离的包围中,周木娇的服装店如同被放逐了一般——一个人,一家店,始终少有客人,与喧闹声格格不入。没有蛋糕,没有寿面,更没有女儿七年前说好的康乃馨,周木娇蜷缩着坐在一把1尺高的木凳上,面如死灰、目光涣散地望着电视,挣扎着过完她47岁生日的最后6个小时。
也许是因为停不住太多关于女儿的回忆,当她想说话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哽咽。“我会坚强到底,希望早点看到凶手被绳之以法。”时隔52天后,东南快报记者对周木娇进行了回访,她的开场白无力、无奈,也令人觉得冰冷。
女儿死了,婚离了,钱没了,家也散了。在2010年9月23日女儿出事之前,背井离乡尚在国外打工的周木娇还憧憬着一家人的团圆和幸福,就差那最后一年就能实现。“如果不幸能推迟一年发生,我真的可以阻止。”周木娇仍在人生的黑暗中,难以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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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木娇目前还在福州鹤林村经营一家小服装店
周木娇将自己的不安、希望都寄托给神明
12月8日的下午1点,在电话里,周木娇说,她正好要去福州的西禅寺烧香祈愿,到寺里倾诉是她的习惯。她会将自己的柔弱、不安、信任,还有希望等等寄托于神明,周木娇也坦言,那是从2010年9月23日,女儿王小婧失联那天开始的。
周木娇早早就已经在寺门口等候,独自站着,身上背着一个灰色书包,手里提着一袋纸巾和香。较之52天前东南快报记者的那次专访,这次回访再见周木娇,她显得更清瘦了,即便身着毛衣再裹一件厚厚的土黄色外套,但她高凸的颧骨、干瘪的脸颊,早已将她弱不禁风的身板暴露无遗。
也许是承受了长期的精神煎熬,如今白色长发疯狂“吞噬”了周木娇整整左半边的头顶。但她却将这归咎于“没注意”——没来得及将白发染黑。“泪水流得太多,也都流尽了,现在我只剩决心和坚强。”周木娇的精神状态仍旧让人担忧,可她却会善解人意地安慰一旁脸色焦虑的记者。
的确,从进入寺门开始,周木娇依旧表情淡定如旧。“保佑”、“小婧”、“死刑”,她举着香,依次跪拜在一尊尊佛像面前,念念有词。可是慢慢地,语速开始时快时慢,眼眶也红了起来,紧接着又是那不断落下的眼泪,祈愿的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这一刻,她心里刻意伪装和保持出来的淡定和平静,还是“全线溃败”。
周木娇说,她身后的灰色书包里,装满关于小婧遇害案件的全部材料。她说,带着它们来这里,是希望冥冥之中神明能感知到她内心的那份诉求,就像当初自己不断祈愿,终于找到小婧一样,即便结果是女儿早已经死去。
等凶手被绳之以法,她才会带女儿“回家”
根据内蒙古自治区锡林郭勒盟中级人民法院的一审判决书,王小婧因为向宋健提出借钱而产生冲突,并发生厮打。随后,王小婧跑去厨房拿了一把刀,但宋健将刀抢过来,砍在了王小婧脖颈的前方。最终,王小婧因为失血过多,呼吸和循环器官衰竭而死亡。之后,宋健便将装有王小婧尸体的包裹抛在内蒙古别力古台镇外环路荒野的大坑中,包装的黑色塑料袋竟有33层之多,并取走了对方银行卡中的19500元钱。
而在周木娇与女儿王小婧失联期间,宋健却仍用王小婧的手机,并以其口吻发信息,给当时身在国外的周木娇编造了有关手机故障、王小婧进机要部门工作等信息。
之后,7次前往北京,2次去往内蒙古,经历了从一个异乡到另一个异乡,家庭从富裕到衰败,从完整到支离破碎的诸多不幸。“如果那时候他(凶手)没骗我们,如果那时候没有躲着不见我们,我们就不用一直绕弯,也根本就没有后来那些变故。”周木娇说,上述那些痛苦,她用了3年多,整整930天来承受。
生命里关于女儿王小婧最后一次的音容,定格在2007年。周木娇回忆,那时候女儿面带温暖的微笑,并曾许诺,来年生日会给她献上一束康乃馨。即便多年后案件告破,她还是不能见到女儿最后一面,因为女儿早已长眠于茫茫草原之下。那是一处干秃贫瘠的草地,摆放着几块整齐的砖头,还压着一叠纸钱。福州距离遥远的内蒙古一共2000多公里,周木娇说,什么时候凶手被绳之以法了,她才能带女儿“回家”。
今年7月,法院一审开庭,凶手宋健因犯故意杀人罪、盗窃罪,一审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周木娇说,她非常难以接受,并且关于凶手盗窃罪的罪名,她仍感疑惑。此外,回想照片里女儿凄惨的死状,以及对簿公堂时宋健那令她深感寒意的凶狠目光,她是发自内心的无法宽恕。“必须立即执行死刑,否则我不会放弃。”周木娇的话,很坚定,很固执。
二审的结果能否结束人生的黑暗?她还在等待
曾经930天的漫漫寻找,周木娇见识了形形色色的人,有人趁火打劫,有人落井下石,当然也不乏慷慨热忱之人。有过怀疑,有过质问,有过愤怒,有过妥协,在希望与失望之间无数次游走的她也曾一度精神崩溃。
“我的确是个弱者。然而,如今我也不是一个纯粹的弱者。”周木娇说,她愿意告诉大家这些故事,她的生活需要能把心里的声音扩散出去的方式。这些日子里,通过向媒体倾诉,她压抑的情绪可以得到释放,也学会坚强。
因为对于凶手结局的绝不让步,如今的周木娇,会被旁人认为已经疯狂,被仇恨包围。“我不会放弃我所坚持的正义。”周木娇面对东南快报记者,回应自己的理由。
又是一年光景,仍旧一个人,一家店,始终没有多少客人,周木娇也将继续独自守在这间20平米的服装店里。没有窗户,无处透风,一旦拉上了卷帘门,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店门外是黎明还是黄昏,周木娇自己也不知道。她告诉东南快报记者,在案件二审开始前,她不想离开这里。
周木娇说,她真的有点累了,没什么力气,因为几年来的奔波、颠沛,还有数不尽的悲伤,她如今已经落下了一身的病,特别是她的眼睛,如今变得好疼,视线也模糊不清。正因为法律的公正,她才结束了930天漫无目的的寻找。而这次即将开始的案件二审,是否能如周木娇祈愿的那样,结束自己人生的黑暗,她也不知道,但她始终坚信法律的公正。这个结果,目前她还要等待。
记者手记
如果可以,希望你尽快走出悲伤
贫困、孤独、偏执、仇恨缠身,甚至绝望……这是一个让旁观者为之怜悯的中年女子。曾经,那一份憧憬已久的幸福离她那样近,但始料未及的变故,以及根本就令她无法接受的结果,将她本拥有的所有一切尽数摧毁。
思念中夹带着仇恨,希望里掺杂着毁灭,对于周木娇来说,她有着作为母亲,作为一个平凡人该有的七情六欲。只是这次,她把其中一份特别强烈的情感,放大到了一个她人生最为黑暗的时代之中,以及那个推她坠入这无尽深渊的人。
对凶手的无法宽恕的偏执,对女儿无限的自责愧疚,还要独自承担家庭支离破碎的悲痛,造成了如今这样的一个周木娇。有怎样的仇恨才惹得如此狠心,的确,她有自己充足的理由。而且,她还有着一份等待法律将凶手“绳之以法”的期许。周木娇觉得,这才是她所理解的,关于法律公平的内涵,同样也是她认知里所秉持的那份内心的争议。这份期许很强烈,很疯狂,很偏激。无论道德、情感,抑或社会规则、法律层面,底线都是最低标准,是最起码要遵循的规则,这也始终在她内心充满着挣扎。但庆幸的是,她仍保留着对国家法律体系的信任和遵循。可如今的周木娇,仍困囿在人生的黑暗之中难以自拔。
但是,生活还要继续。我想告诉周木娇的是,她并不是只作为一个单纯独立的个体而存在。在她的生活里,还关联着和她相依为命的儿子,还有那些关心和爱护她的亲戚和朋友。她并非一无所有,也依然有她的人生价值,她本性持有的勤劳、善良,还有不忘牵挂儿子的爱,将会逾越仇恨的围墙,开启她挣脱黑暗的新的轮回。如果可以,周木娇,希望你能够尽快走出悲伤。
事件回放
2010年8月3日,周木娇21岁的女儿王小婧在北京被人杀害后,随即被抛尸在内蒙古的草原上。2010年9月23日至2013年4月10日期间,由于案犯宋健没有投案,周木娇经历了930天的漫漫寻女路。今年7月,宋健因犯故意杀人罪、盗窃罪,被一审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陈木易 |